白银案辩护律师:我为什么要为残忍的高承勇辩护？
（原标题：白银连环杀人案辩护律师：我为什么要为手段残忍的高承勇辩护？）
轰动全国的白银杀人案经过两天审理，已于7月19日结束庭审。
高承勇被逮捕之后情绪怎么样？其内心有着怎样的想法？办案和庭审情况如何？7月20日上午，高承勇的辩护律师朱爱军接受媒体采访。
▲白银市白银区人民法院。
时间跨度长、案情复杂
被告人公诉与案件材料有不相符
记者：您是什么时候接手的这个案子？当时他情绪和态度如何？
朱爱军：去年9月份，在接受法律援助中心的指派之后，一个星期内，我们就进行了及时的会见。
第一次见面他还是比较平静，对这个事情没有过多的感慨或情绪上的变化。第一次会面的时候，他对犯罪事实是认可的。
记者：第一次会面之后您做了哪些工作？
朱爱军：高承勇被批捕时，是故意杀人和抢劫两个罪名，后面在审查起诉阶段，又增加了强奸和侮辱尸体，一共四个罪名。
在一开始的公安侦查阶段，我们会见高承勇时，向其宣讲了法律法规的规定，询问了他在公安侦查阶段有没有受到刑讯逼供、诱供，排除案件里面是否存在着侵犯其诉讼权利或者人权的情况。通过我们的了解，高承勇这个案子的侦办过程中，没有出现违反刑事诉讼法规定的这些情况发生。
记者：你们会见了多少次？主要了解什么情况？
朱爱军：很多次，一开始在侦查阶段介入的时候，是初步了解一些涉案的罪名，进行一些法律法规的宣讲。后来我们到检察机关阅卷以后，侧重点主要是核实案件里的一些细节，比如发现被告人公诉与案件材料不相符的时候，就要反复核实，在开庭前一天上午，我们还在找他核实相关的情况。
记者：为什么会有不相符的情况？
朱爱军 ：任何一个案子都不可能是100%一致的。白银案时间跨度长，案情复杂，加上高承勇涉及的四项罪名里，前三项最高刑都是死罪，所以要反复核实，希望办成一个铁案，避免遗漏其他被告和出现重大失误，这是对受害人负责，对高承勇负责，也是对国家的法制公平正义负责。
▲朱爱军律师。
为他辩护不是为他脱罪
主要是非法证据排除
记者：审理过程中看到了多少卷宗？从你阅读的卷宗看，他的手段真的非常残忍吗？
朱爱军：到庭审的时候共有19本，随着司法程序的推进，材料也在不断补充完善。现在主要是阅电子卷，白银有关部门配合得很好。
这个案子的11起犯罪，我认为每一起犯罪作案手段都是非常残忍的，受害人是没有任何的过错可言的。
记者：查找不相符的情况主要是为了什么？
朱爱军：每起案子中都会有一些小的问题，但是这些问题最终会不会被法院认定为属于重大的证据不足，或者说是需要补查，这个需要综合公诉机关的材料、以及被告人的供述，有一个综合评判的过程。我们的职责就是把问题挑出来，使得在庭审过程中达到一种控辩平衡，做出一个公正的判决。
▲庭审现场。图片来源：甘肃省白银市中级人民法院微信公众号
记者：这个案子有没有退侦过？
朱爱军：有一次，在检察机关退过一次。
记者：高承勇的手段残忍，您作为他的辩护律师是否有很大压力？为什么要为他辩护？
朱爱军 ：我们的压力确实还是比较大的，高承勇本人是认罪的，所以也有人说，被告人自己都承认了犯罪，你们律师还要为他说话，就好像律师是为坏人说话的，是为了把黑的说成白的，是为了让他逃脱这个惩罚。
其实不是，为他辩护不是为了让他逃脱罪名，作为刑辩律师，介入这种重大的、被告有可能被判处死刑的案件里头，主要就是审查案子的证据材料和侦办过程，是否存在疑点和不足，排除有没有通过刑讯逼供或非法手段获取材料的情况，也就是非法证据排除。
排除了之后，再看看被告人供述作案的时间、地点、当天的天气、所持的刀具，以及他进去行动的痕迹和轨迹，与案发的勘查材料有没有矛盾。排除有没有其他可能性。在昨天的辩护中，我们辩护意见发表了一个多小时。
作为他的辩护律师压力还是大，因为个别的评论，包括我周边的朋友开玩笑都在说，要不要给我找一个建筑工地的安全帽戴上，害怕从法院出来后被砖打破头，但是我们认为受害人家属的克制程度，包括素质还是比较高的。
我们主旨还是从正义角度出发，虽然他是被告人，但是被告人也有自己的合法权益，我们主要是维护他的合法权益。
记者：接手这个案子后的感觉是什么?
朱爱军：在案件材料拿到手之前，我们也很迷茫，不知道这个案子该怎么辩，当事人自己也是完全认罪的，无处下手。后来我们阅卷摘抄出来100多页重点的东西，确定下来了辩护思路。
受害人家属陈述后
高承勇三鞠躬说对不起
记者：在庭审上高承勇的情绪和状态怎么样？
朱爱军：比较平和冷静，能够配合法院庭审，没有抵触情绪。
记者：受害人家属陈述大概有哪些？
朱爱军：主要是谈了受害人遇害对家里造成的打击，有些受害人父母长期抑郁，或者很年轻就去世了，有些遇害时孩子还非常小，丈夫又当爹又当妈。高承勇最后之所以会对家属三鞠躬说对不起，我猜测也可能是因为听了受害者家属说的这些情况之后，有所触动。
在受害人的陈述的过程中，我的眼泪都在打转，确实造成的危害太严重了。
▲高承勇在庭审上对受害人家属鞠躬。图片来源：甘肃省白银市中级人民法院微信公众号
记者：昨天的辩论主要说了什么问题？
朱爱军：主要是一些证据方面的，犯罪的情节、手段、主观恶性程度、对社会造成的危害性，这些一概没有涉及。在庭审过程中，我们甚至连他的认罪态度都没有提到，因为我认为这个不会影响案件的基本处理结果。
主要就是为了让案件以后不要出现其他问题，要把这个案子办成铁案，履行好辩护职责。
通过这么多次接触
还是“很难走进他内心”
记者：通过这么多次接触，您觉得您了解高承勇的内心吗？
朱爱军：很难走进他的内心世界，他是一个比较封闭的人，他没有知心的朋友，平时不善于与人交流。所以我们去了以后，一开始他对我们是不信任甚至抵触的，到后来不抵触，能够跟我们正常的交流，但是仅限于交流案情，达不到推心置腹的程度。
记者：您有没有问过他为什么这么残忍？
朱爱军：我问过他这个问题，我问他：“你当时完全可以跑掉，或者你当时完全可以不杀害受害人，为什么要杀害，而且用这么残忍的方式？”对于对这类问题他一般都是回避，不吭声。要想走进他的内心世界非常难，就像一扇封闭的门，要打开非常难。
记者：有没有尝试从其他方面入手与他进一步沟通？
朱爱军：试过，有一次我在问完笔录之后，想试着和他聊天，问了他一个感情方面的问题。他当时就反问我，这个跟案件有关吗？我只能说无关，然后他就不吭声了。总之他给我们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他不愿意别人了解他，跟他的聊天没有办法进行下去。
他是一个不愿意主动和你沟通的人，你问他他就说，你不问他他就不说，就是俗称的闷葫芦，用一句土话说就是“三巴掌打不出一个屁来”。
警方笔录显示
他曾说杀人后解恨、痛快
记者：高承勇作了这么多起案子，他的妻子说一直不知情，您是否认同这个说法？
朱爱军：这个我认为应该是真实的，高承勇的妻子相对外向一点，大大咧咧的，而高承勇又一直是一个比较谨慎的人。据他妻子讲，从他们结婚之后高承勇就一直是自己洗衣服，所以没有发现他作案之后衣服上有血迹的情况。并且高承勇经常出去打工，两夫妻作息时间也不固定，没有像正常夫妻那样生活在一起。
而且高承勇很爱干净，并不是一个邋遢的人，他在进屋之前，因为农村都是土地泥地，鞋上会沾很多的泥土，他都要把鞋上的泥磕掉。
记者：高承勇的作案动机到底是什么？
朱爱军：在法庭调查过程中，就这个问题也问过他，他都是不吭声，后来公安人员给我们透露过，就是高承勇曾经说他杀了人后，他很解恨，很痛快。这个话确实是在他的笔录里，是他自己本人讲述的。关于很解恨，就是有杀人的这种冲动。
关于第一动机，每一起案件他自己的说法都是去抢劫财物。但实际上有些案子他并没有得到什么财物。
记者：有调查过他的成长经历吗？
朱爱军：我不是研究犯罪心理学，从这个角度也很难走进他的内心世界，所以这一块我们不方便评价，也不是我们的辩护范围。
▲庭审现场。图片来源：甘肃省白银市中级人民法院微信公众号
记者：高承勇的家属是什么态度?
朱爱军：昨天开庭之后，我给他妻子打了电话，她现在觉得心理压力特别大，也是感觉没办法去面对任何人，没办法去面对这个事情。
他的家属也是说，如果他承认，而且经过证据上法院认定就是他做的，他就应该为他的行为付出相应的代价，法律代价，他家属对这个无话可说。
同时他家属也说，感觉到非常愧对受害人家里。她的妻子也非常意外，因为她说高承勇并不是一个暴力倾向很严重或者是明显的人，家里原来没有过家暴，结婚这么多年他没有殴打过媳妇，两个人生气了，高承勇就摔门出去了，最多就是有时候几天不回来，并没有上来就把媳妇打一顿这种情况。而且他媳妇说他甚至从来不说脏话，也没有干过屠宰类的工作。
我们认为高承勇的家人也是受害者，他们家里面也是感觉到晴天霹雳。我听说他的孩子也是压力非常大，而且还一直怀疑到底是不是他父亲做的这个事情。
高承勇庭审提到捐赠器官
“按照他的情况，不可行”
记者：11起案件都进行了怎样的辩护？
朱爱军：我们对其中10起案件，作的是有罪证据不足的辩护，对其中一起案件，我们认为证据严重不足，做的是无罪辩护。因为我们认为证据严重不足，就应该本着疑罪从无的原则。
记者：高承勇最后的陈述主要有哪些？
朱爱军：从他的陈述来看，他提到了一个犯罪防范的问题，他意思说如果个别的受害人当时假装睡着，或者不是进行这种对抗性非常强的大声喊叫，他可能不会采取这么过激的行为，按他最后的陈述有这个意思，就是说如果当时受害人假装睡着了，他就走了，或者不是大声呼喊让他感到危险，他也不会杀人灭口。当然这也是个别起案件的情况。
记者：这有什么启示？
朱爱军：这里实际有一个犯罪防范的问题，从现实意义来讲，现在夏天到了，女生晚上休息喜欢开着窗户，一定还是要加强犯罪防范，因为到每年夏天都会发生一些流窜作案，往往都是从窗户进去，如果惊醒了，小偷也会有应激反应，就有可能从偷窃变成抢劫甚至杀人，所以通过办理这个案子，我们建议女同志，尤其一个人在家的，哪怕热一点，也要把门窗关好，晚上回家的时候也要注意有没有人跟踪跟梢，开门的过程中尽量旁边不要站着陌生的人。进门的时候也要注意安全，做好防范，尽量减少危险。要有防范意识，
记者：高承勇在庭审中也提到了捐赠器官的想法，您怎么看？
朱爱军：我还是那一句话，不具有可行性，按照他的情况，一个是他这么大岁数了，又做了这种事情，再加上还要找到相应的配体，等等，所以不具有可行性。
本文来源：红星新闻 作者：王俊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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