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商报记者 胡挺 摄影记者 鲍泰良

　　核心提示

　　“置顶费”怎么收

　　就像做生意，交钱置顶后可得到更多善款

　　求助者杨金梅提供的一段录音记录下一名施乐会客服给她解释“置顶费”的情形。

　　这名客服在电话中说，“如果你给1000置顶费，从今天9点到明天12点，捐的钱都归你，如果没捐够1000的话，差额我们补给你。”

　　杨金梅说，“这就像一盘生意，我们拿钱给施乐会置顶，置顶后收善款，再置顶，再收善款。”

　　网站收了多少

　　网友公布：一天内达4万余元

　　今年2月，一名网友将2月19日的“置顶费”用明细发布在施乐会官网上，总共20名求助者，“置顶费”用从高到低排列。排名第一的置顶金额高达4700元。20名求助者共交纳“置顶费”33780元。3月25日，另一名网友公布的一天之内的置顶金额总数为42560元。施乐会并未出面否认这些明细的真实性。

　　他们交了多少

　　一求助者不到两月交了3万

　　求助者刘苍龙：从8月31日到10月18日，刘苍龙共交了8次“置顶费”，最少的一笔2000元，最大的一笔5000元，共计3万元。“6月11日到8月31日之间的，凭据掉了，忘了金额，但总数应该在1万多。”

　　求助者李正勇：他的支付宝消费明细显示：从3月25日至8月7日，他共交了14笔“置顶费”，总计金额为16000元。

　　成都市龙泉驿区的李正勇，为了挽救患白血病的儿子，在被称为“全球首家全透明化网络爱心平台”的施乐会网站上发帖求助。热心网友为他捐了3万多元，然而，却有1.6万元并没有用于孩子的治疗上，而是以“置顶费”的名义打回给了施乐会。

　　广安人刘苍龙同样在施乐会网站发帖，为高位截瘫的女儿募集捐款。从8月31日到10月18日，不到两个月，他交了8次“置顶费”，共计3万元。这些钱，就是热心网友捐给孩子的救命钱。“我对不起全天下所有为我捐款的人！”刘苍龙告诉成都商报记者。

　　对于全国各地的求助者和爱心人士来说，施乐会这个名字并不陌生。据其官方资料显示，这家运营了7年多的网络爱心平台，帮助4万多家庭募集到了1亿多善款。循着上述线索，成都商报记者调查发现，李正勇和刘苍龙的经历并非个例。从去年开始，曾经收获无数赞誉的施乐会，一度陷入“置顶费”的舆论漩涡。多名求助者反映，宣称“每一笔善款都公开透明”的背后，施乐会却在向求助者收取“置顶费”。接受成都商报记者采访的一些求助者称，为了筹善款，他们将捐款中大部分返还给施乐会作为“置顶推广费”。

　　“这就像一盘生意，我们拿钱给施乐会置顶，置顶后收善款，再置顶，再收善款。”曾在施乐会多次交纳“置顶费”的受助人杨金梅说。

　　10月18日，刘苍龙向施乐会的客服人员李远远汇出5000元，作为他在该网站上发求助帖的“置顶推广费”———这只是他汇给施乐会数万元“置顶费”中的一笔，“只有交了置顶费，帖子才能排到(网站首页)前面，才有人看到、捐款。”

　　刘苍龙8岁的女儿患有高位截瘫，急需医疗费。在施乐会网站的两次求助，他募集到了10万余元的善款。但据他称，除掉“置顶费”，真正到他手上的，不超过1万元。

　　客服打来电话：

　　“交了置顶费，可把帖子放到前面”

　　2013年6月28日，刘苍龙8岁的女儿被查出患有颈部脊髓损伤，颈部以下失去知觉，面临高位截瘫。伴随疾病而来的，是经济上的困窘。在女儿患病前，刘苍龙和妻子在广州一家制衣厂打工，每人月薪2000多元，家中有两位老人和三个孩子，勉强够维持家用。女儿患病后，两人被迫辞掉工作，带着孩子四处求医。女儿患病不到一个月，整个家庭的积蓄就已花光。

　　2014年1月，刘苍龙找到了施乐会网站。按该网站介绍，施乐会是国内首家C2C慈善公益平台，是一家“全透明化网络爱心平台”。在该网站，求助人发帖求助，捐助人通过充值、捐赠等方式，把资金打入施乐会的平台，施乐会再转交给求助人。捐助人的每一笔捐款，施乐会都会在网站上，将打款记录，求助人接受捐款的收条照片等进行公示。

　　“当时觉得还是有希望。”刘苍龙说，他在网站上看到，不乏有获得几万甚至十余万捐赠的求助人，“如果能筹到10多万，女儿治病也有一些希望。”

　　1月下旬，刘苍龙在施乐会网站发帖，求助5万元治疗费。帖子经过工作人员审核后，顺利发出。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几天过去了，捐款者寥寥。

　　几天之后，甚至出现多日没有捐款的情况———由于发帖求助者众多，刘苍龙的求助帖沉到下面去了，如果不是特意搜索，很少有人能看到。

　　10月21日，在接受成都商报记者采访时，刘苍龙打开施乐会网站，网站首页上已经看不到自己的求助帖了，他翻了几页，还是没找到。“400多页的求助帖，每页25条帖子，沉到下面就根本看不到了。”就在刘苍龙想要放弃的时候，他接到了施乐会客服的一个电话。“施乐会的一名工作人员给我说，让我交置顶推广费用。他说我的求助帖沉到下面去了，交了置顶费后，可以把我的帖子放到前面，有更多人看到，就有更多人捐款。”

　　刘苍龙很惊讶：“还要给钱啊？不是免手续费的吗？”但女儿病情要紧，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刘苍龙第一次打了500元的“置顶费”。

　　交置顶费的非个例

　　他4个多月交了14笔共1.6万元

　　像刘苍龙一样给施乐会交“置顶费”的求助者，并非孤例。在龙泉驿打工的李正勇也是其中之一。

　　2013年12月，李正勇8岁的儿子李科被查出患有急性淋巴系统白血病L1型(高危组)，在无力治疗的情况下，李正勇于今年3月在施乐会网站发帖，希望募集5万元的治疗费。

　　“刚开始的时候有人捐，捐到200多元的时候，就几乎没有捐款了。”李正勇说。

　　随后，一名施乐会客服联系到李正勇，告诉他需要交“置顶费”。至于金额，这名客服并没有明说，“他只是说，根据各人自己的情况来给，钱多多给，钱少少给。但是钱给得多的，肯定就要排到更前面。”李正勇与施乐会工作人员9月13日的微信聊天记录显示，这名工作人员说：“现在600(元)都只能在第二页。”

　　李正勇交的“置顶费”是通过支付宝转的，他的支付宝消费明细显示：他第一次向施乐会打款，是在3月25日，金额为100。之后，他又陆续打钱过去，数额从数百到数千不等，最大的一笔转账为3000元。从3月25日至8月7日，他共交了14笔“置顶费”，总计金额为16000元。而目前，李正勇也只募集到30140元，除掉“置顶费”，实际用于孩子治疗的仅有14000余元。

　　李正勇转账的收款账户有两个，一个是“金华市慈善总会施乐会”，另一个叫“施青”。“施青是他们的工作人员，钱打到他那儿和打到对公账户，一样的。”李正勇说。

　　为了证明自己的钱打给“施青”账户也是用于置顶的，6月18日，李正勇给“施青”账户打了3000元钱，转款备注里他写道：“李正勇置顶，你懂的。”

　　“客服会说服你交，不交基本没什么捐款”

　　广西河池人杨金梅，家庭遭遇巨大不幸：两年多时间里，家中4名亲人相继过世，欠下20余万债务。2013年7月，丈夫又患上严重的家族性腺瘤息肉病，治疗费需要数十万。无奈之下，她于今年4月在施乐会网站上发帖求助。

　　杨金梅提供的一段录音，记录下了一名施乐会客服给她解释“置顶费”的情形。这名客服在电话中说，“如果你给1000置顶费，从今天9点到明天12点，捐的钱都归你，如果没捐够1000的话，差额我们补给你。”

　　杨金梅听从了客服的建议，开始交钱置顶。在多次置顶后，杨金梅认为，这样的模式就像“做生意一样”。以她的求助帖为例，10月25日，求助帖共收到195元捐款，而这一天，杨金梅出示给成都商报的单据显示，她给施乐会打了300元的置顶推广费用。“我的收入是195元，支出是300元，本来要亏的，但施乐会把亏的105元补给了我。这样算来，在这个过程中，我没有赚到钱，施乐会得到了300元置顶费，减去给我的105元补差款，他们得到了195元。”

　　多名求助者说，交“置顶费”并不是强制行为。“客服会说服你交，不过你如果坚持不交，也没问题，但不交的话，基本就没什么捐款。”杨金梅说。

　　“5万多元善款，除掉置顶费只剩几千块”

　　根据施乐会网站求助帖上留的求助人联系方式，成都商报记者随机联系采访了17名求助人，其中，只有1人表示，没有向施乐会交过“置顶费”。

　　这17名受助人分布在四川、山东、湖北等11个省份。由于多属底层人群，个别受访者已经记不清楚，一共交了多少“置顶费”，另一些受访者则能够提供部分或完整的交纳“置顶费”的单据明细。

　　持续交“置顶费”后，至6月11日，刘苍龙已募集到50849.5元捐款，这些钱通过施乐会的账户，转到了刘苍龙为女儿在医院开的医疗账户上来。

　　从表面上看来，整个捐款过程都是透明的———每一笔爱心网友捐款、施乐会分批次打给刘苍龙的打款凭证，以及刘苍龙本人写的收据，都在网上予以了公示。

　　上面都是在网站上能看到的。刘苍龙称，5万多元的善款中，除了自己交的“置顶费”，他实际上拿到手的，“不过几千块钱而已。”

　　6月11日，刘苍龙又进行第二次求助，因治疗费用缺口巨大，这一次他想募集10万元捐款。

　　这一次募捐，刘苍龙保留了部分给施乐会交“置顶费”的收据。刘出示的短信、QQ聊天记录以及银行卡交易明细清单显示：8月30日，施乐会工作人员李远远给他发来短信，告知了李本人的银行卡号以及生活手机号。从8月31日起，刘苍龙开始向李的账号打款。成都商报记者看到，从8月31日到10月18日，一个半月的时间里，刘苍龙共交了8次“置顶费”，最少的一笔2000元，最大的一笔5000元，共计3万元。“这还只是8月31日之后的(打款记录)，从6月11日到8月31日之间的，凭据掉了，忘了金额，但总数应该在1万多。”刘苍龙说。刘的第二次募捐金额目前为53500元，“除掉置顶费，所剩不多”。

　　求助者的煎熬

　　我对不起全天下为我捐款的人 善款大部分交了网站置顶费

　　17名受访者中，只有一人没有交“置顶费”———四川安岳人杨军。

　　杨军是一名大货车司机，3岁的儿子患有白血病，家庭困难。2014年9月，杨军在施乐会网站上发帖，求助50000元治疗费。“发帖几天后，捐款基本停滞了。一名施乐会工作人员给我打电话，建议我交置顶费，把帖子顶上去。”

　　杨军考虑了这个建议，但最后还是没有交：“没钱交，现在连医院的钱都交不起了，哪儿来钱交置顶费？”

　　在交“置顶费”的同时，一些求助人也承受着道德上的压力和自责。

　　“我对不起全天下所有为我捐款的人，这些爱心人士捐的钱，都是拿给我女儿治病的，现在却有一大部分成了置顶费，交给了施乐会。”刘苍龙说，但处于这种境况，他也很无奈，“交置顶费多多少少有点赚，女儿等着用钱，多一点是一点。”

　　一名网友在施乐会的网站上写到：“求助人就是因为没钱，才借施乐会平台向爱心人士求助，可等来的救命钱，全都到施乐会口袋里去了。”

　　今年6月，杨金梅加入了一个有几十名求助者的QQ群。这个群只有一个目的：交给施乐会的“置顶费”太贵了，“大家都想团结起来，集体抵制这种交置顶费的做法。”杨金梅说。

　　然而，这种抵制没能持续多久。“在施乐会发帖求助的人太多了，你不交的话，有人愿意交，交了的人获得的捐款多，没交的人就没什么捐款，大家又都急需用钱治病，所以这个办法根本没起到什么作用。”

　　后来，群里又有人提议采用排序的办法。“就是大家都排序号，1到50，排在第一的就顶50(给50元的“置顶费”)，第二就49，以此类推。”

　　但这个方法，最后也被瓦解。“人心不齐，有些人根本不理会这种排序，还是拼命在拿钱置顶，大家不同心，也就没法弄了。”

　　这个QQ群最后的命运，是被交给施乐会一名工作人员管理。“后来，这个群解散了。”杨金梅说。

　　置顶费的争议

　　作为一个公益筹款平台 为什么要花钱才能置顶？

　　在施乐会网站上，不少求助者也对网站收取“置顶费”的行为进行投诉和质疑。在网站的“投诉”一栏，质疑网站收钱置顶的投诉多达数十条。

　　2013年7月4日，一名匿名网友发帖说：“我认为‘首页将对一些得到推广金额的主题自动置顶’是一种不公平的募捐方式，它会被一些自私的人利用……既然一天能花起上百甚至数百元给自己加热，那他就不是最困难，真正的最困难最需要帮助的都埋没在角落里了。这是对大部分求助者不公平的一种规则……”同样的问题，这名网友又在8月23日进行了投诉。

　　对此，施乐会客服潘旭苗回复称，“爱心网友所捐助的加‘热’金额，施乐会将用于求助者的推广。之前的推广都是由施乐会自己出钱在实行，每月要花费5000-10000元不等，但是花销太大，施乐会实在是负担不起，因此希望广大爱心网友通过爱心加‘热’帮助求助人实现推广。”

　　1月23日，一名网友在投诉平台写道：“作为一个公益筹款平台，为什么要花钱才能置顶？孩子们都生病了，每个求助者都是平等的，还要花钱置顶来标价他们生命的贵贱吗？每一分钱都是爱心人士给孩子的救命钱！你们怎么能心安理得地把这些钱放进自己的腰包！”

　　这名网友建议，将求助者的信息轮流放在首页，让大家都有得到关注的机会。

　　一名在施乐会网站捐款的爱心人士，也对“置顶费”制度提出了批评：“作为施乐会捐助人之一，希望网站改变置顶规则或者取消置顶这种不平等的方式，不要让网站沦为投机者的天地。”

　　2014年4月30日，一名网友再次在投诉平台投诉置顶问题时，施乐会客服人员刘巍表示：目前施乐会已取消置顶。此后，涉及置顶问题的投诉，客服人员均回答施乐会已取消置顶。

　　然而，多名求助者均表示，为了排在靠前的位置，仍然在大量给施乐会高额“置顶推广费”，他们有银行打款记录、支付宝付款记录、QQ聊天记录等佐证材料。

　　置顶费的变迁

　　2011年8月6日

　　施乐会发布公告，更改了成为“热帖”的方法。公告称：置顶的顺序，按求助者所得到的加“热”金额从高到低依次排列。求助者本人不能为自己置顶，同时也不能帮助别人置顶。

　　加“热”金额，就是捐钱。这笔金额并不是捐助给求助者，公告称：“加热金额，施乐会将用于求助者的关键字推广。”一名求助者透露，这项规定后，许多求助者纷纷注册“马甲”号，捐钱为自己置顶。

　　2011年9月19日，因“受到了众多网友的质疑乃至抨击”，施乐会取消了这种置顶方式。

　　2013年9月25日

　　施乐会官网最后一次发布关于置顶的通知，恢复了“用钱置顶”的方法。通知写明，网友可通过捐钱的方式，为求助帖“匿名置顶”。“几乎所有的置顶费都是求助者自己在交。交的钱越多，求助帖就能排到越前面。”一名求助者说。

　　2014年5月

　　施乐会相关负责人称，今年5月就停止了收“置顶费”。但成都商报记者调查获悉的情况并非如此。

　　“此前，我所交的置顶费打入的是施乐会对公账号，但今年8月后，根据客服要求，我的很多置顶费都是打入施乐会工作人员李远远的私人银行账户。打了钱后，她再进行置顶推广操作。”刘苍龙向成都商报记者出示了李远远发给他的短信，里面有李本人的银行卡账号。

　　多名求助者反映，在施乐会宣称取消“置顶费”后，求助人通过另一家名叫“46网络营销中心”的网站交纳置顶推广费，交费后，求助帖会得到推广，并能够显示在施乐会网站首页。

　　2014年10月28日

　　成都商报记者打开施乐会网站发现，首页25个求助帖均不是当天发布的。一直翻到第三页，才发现有10月28日发布的求助帖。成都商报记者联系了首页25个求助人中的7人，他们均表示，仍然在给施乐会“置顶费”。

　　(为保护当事人隐私，文中求助者及其家属均使用化名)

　　施乐会 成立于2007年4月28日，全称金华市慈善总会施乐会，是一家经过注册的社会团体，宣称是“全球首家全透明化网络爱心平台”，“确保每笔善款能公开、透明、直接、即时、全额到达求助人手中”。截至2014年11月5日下午4时，其官网公布的数据显示：为求助者累计募集资金超过1.03亿元，帮助家庭49000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