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着“磨剪子嘞戗菜刀”的那些手艺人,都到哪去了?
[摘要]你的记忆里,有过这些手艺人的身影吗?这些手艺人,渐渐的,好像只存在于童年记忆里,而在现实生活中却越来越难看到了。他们曾经有怎样的故事?现在又到哪里去了呢?
一听到“手艺人”三个字,你脑海里首先浮现的是什么?
主页君脑海里最先浮现的是那句“磨剪子嘞,戗菜刀”,然后浮现的是与之相关的画面——小时候,一听这句中气十足的吆喝声远远地传来,便知道那位磨剪子和菜刀的师傅又带着他的工具在走街串巷了。倘若家里有钝了的菜刀剪子,家人便会拿去给师傅磨一磨,再拿回来时就又变得锋利无比。过年时师傅的生意尤为好,因为家家户户都想着马上要“磨刀霍霍向猪羊”了,“利其器”这事可不能耽搁,于是过年期间师傅的摊位前总会排着一长串的队伍。
除了回忆起磨菜刀剪子的师傅,校门口那画糖画的师傅也是难以忘怀的手艺人,那时候,糖画师傅总是孩子们簇拥的对象,师傅的摊位上有个转盘,上面画着好几种动物,给他五角钱,便可以获得一次转转盘的机会,转到什么动物,师傅就会用小汤勺舀起糖汁,在板上飞快地画出这个动物,然后拿小铲刀铲起,粘上竹签递给孩子。每个孩子都想转到“龙”这个动物,可“龙”永远是最难转到的,每个等待转盘停下的孩子都会像祈祷好运降临一般虔诚,转不到的孩子少不了要叹气一声,舔着糖闪进人群里,继续看下一个人是否会获得这一幸运。偶尔有孩子幸运地转到了“龙”,所有人都会艳羡地看着他。
你的记忆里,有过这些手艺人的身影吗?这些手艺人,渐渐的,好像只存在于童年记忆里,而在现实生活中却越来越难看到了。他们曾经有怎样的故事?现在又到哪里去了呢?《手艺:渐行渐远的江南老行当》这本书里讲的是两个浦江手艺人的故事,《手艺》一书从童年视角、个人记忆切入,并通过大量扎实的田野调查,重现老手艺的彼时彼景,它记录了许多行将成为历史的老手艺、老行当,并描写出曾经游走在乡土中国大地上的老手艺老行当人的酸甜苦辣。
这些手艺人的故事,读来让人有些唏嘘——他们在曾经的年代里,凭借着自己的手艺曾那么辉煌过,然而随着时代的前进,这些手艺却逐渐淡出了我们的视线,或许有一天还可能面临“失传”的结局。那些手艺人,也渐渐老去了。还好,我们还可以通过读他们的故事,去回味那些精湛的手艺和故事中照见出来的一代人的童年记忆。
《修钢笔》
小时候,家乡流行这样的说法 :插一支钢笔的是中学生,插两支的是大学生,插三支以上的肯定是修钢笔的师傅。
一般修钢笔的师傅岁数都挺大,有的是固定摊点,也有的是流动摊点。修钢笔摊只有一个小玻璃柜,里面摆放着笔尖、笔杆、挂钩等零部件,还有小钳子、小榔头和油石等工具。修钢笔大多是换笔尖、笔杆和皮胆,立等可取,收费不高,只要耗费几分钟,花费几分钱,一支破钢笔就获得新生。修好后,师傅拿出一张纸,让顾客写写看,试试手感。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我在放学路上经常看到一位修钢笔的老师傅,约莫五十七八岁。有一天,爹爹告诉我,这位老师傅是他的表哥,名叫张世椿,只是不太走动。从此,我开始留意他的身世。
早在一九五〇年,张世椿就开始修理钢笔。当时,全县只有城里一家钢笔修理铺,还是江苏扬州人开的。他到现场观摩过两次,看出门道,就自筹资金,到上海工具零件批发部邮购零件,然后关在家中,琢磨两天,弄清钢笔的结构部件,开始设摊经营。
不久,张世椿担任浦江县玄鹿区工商管理所的摊贩主任,在郑宅、岩头、黄宅等集市设摊经营。有时,他挑着担子,到邻县去做行商,其间虽有艰辛,也有欢乐。
一九五〇年夏天,张世椿到邻近的桐庐县去修钢笔。路上,他听说一条载满人的渡船刚刚在桐庐七里泷过渡时翻了,人家提醒他先到庙里去拜一拜,祈求菩萨保佑。听了这话,他的心里直打鼓,还要不要过渡呢?犹豫再三,还是决定过渡。
九旬老人张世椿至今仍为上门者义务修理钢笔
第二天一早,他挑着担子,登上渡船,发现江面很宽,船体离水面约半尺,浪头激来,啪啪作响,有点害怕。渡过富春江,在炎炎烈日下,张世椿肩挑九十多斤的担子,一路跋涉,一路修理。
有一天,他发现大树底下有一把凉伞,遮着一个妇女和一个婴儿,预感不妙。他放下担子,跑了过去,一看吓了一跳,妇女仰天躺着,脸色铁青,呼吸急促,衣襟大开,婴儿还在吃奶,分明已经中暑。他紧急施救,先在妇女的脖子上捏了几把,她开始呻吟 ;又叫人把妇女扶起来,在后背掐了几把,她的脸色慢慢好转 ;再让妇女吃下随身携带的解暑药,她才转危为安。之后,他挑起担子,继续前行,感觉脚步更轻快了。
返回途中,他经过一条十来米宽的溪涧,没有桥梁,只有磴步,已被溪水漫过。他脱掉鞋子,卷起裤脚,挑着担子过磴步。
这时,从远处传来“救命啊,救命啊”的呼救声,他想一定是上游出了事故,立刻放下担子,看见远处漂来一个小孩,急忙跳下水,一把抱住孩子,捞了上来。事后,小孩的爹娘千恩万谢 :“亏得你这个救命恩人!”
张世椿来到诸暨杨家岭脚下的时候,天色已晚。有一位妇女对他说 :“客人,还是在我们这里住一晚,明天一早再走吧。”他看这位妇女面善,就把担子放在她家楼下,人住在楼上。吃了晚饭,妇女的丈夫回家了,手上提着一把斧头。他心里害怕,想起半个月来赚了不少钱,都放在箱里,会不会深更半夜谋财害命?当晚,狂风呼啸,大雨倾盆,房屋“咯咯”响,楼梯“嘀笃嘀笃”,好像有人要上楼谋害。直到天亮,风雨停歇,一夜惊魂。
第二天一早,张世椿拖着疲惫的身子,从楼上下来,房东夫妇烧好早餐。为表感谢,他付了比住旅馆还要多的钱。出得门来,他挑着重担,一步一步,拾阶上岭,想起昨晚的猜疑,哑然失笑。当天,他经过诸暨边村、高塍头,回到家中,已是深夜,真是在家千日好,出门半日难。
还有一次,是一九五二年八月十六日,浦江县各行各业的几十个小商贩在参加义乌苏溪的物资交流会后,结伴回家,途中经过一座大木桥。当时,大雨倾盆,河水暴涨,与桥面齐平,桥架已经摇摇欲坠,随时都有垮塌的危险。张世椿胆大,挑着行担,率先过桥。当最后一个小商贩过了木桥、踏上彼岸时,只听得“哗”的一声,整座木桥垮塌了,吓得他们个个脸色发青。
酒香也需勤吆喝,张世椿老早就有广告意识,是一把经营的好手。一九五〇年夏天,他抵达桐庐县城,挂出广告招牌,画了英雄钢笔、蘸水钢笔,写着“上海英雄金笔厂特约修理”。当地的行政执法人员看了,由衷赞叹 :“老师傅,你真聪明。我们县里还没有这样的广告招牌哩!”
经营修理钢笔虽然是小本生意,也需绝活。张世椿的绝活就是你要什么配件,我有什么配件。当时,有的名牌钢笔上市以后,厂家为了促进销售,短期内不供应零件。他想出高招,到批发部去购买全新的钢笔,然后拆解开来,作为零件。有的顾客跑到杭州、上海,就是找不到钢笔的配件,不想在他这里找到了,感慨万分。张世椿常说,修钢笔要价格公道,货真价实。
作为一名商人,除了赚钱,还要尽社会责任,尽量给贫困学生免费修理。这一义举为他赢得良好口碑。有一次,一个高中生对他说:“师傅,你给我配个差点的钢笔头。”他问 :“你读高中了,为什么还要配个差的钢笔头?”高中生回答 :“我家里生活困难。” 他爽快地说 :“我给你免费修理,一直到高中毕业。”
张世椿随身携带一块好油石。有些质量较好的笔尖,用坏以后,经过他细心修理,再送给那些生活困难的人,使用起来效果也很好。助人为乐,这是他人生的一大乐趣。
这一辈子,张世椿骑单车,带行装,跋山涉水,走南闯北,跑遍浙江省六个地区三十八个县市的大中学校,为师生修理钢笔。许多学生读初中、高中、大学时,都在他的铺子修钢笔。有的学校负责人常常通过广播通知学生 :“浦江修钢笔的老师来了,你们抓紧时间。”
后来,人们爱用一次性的签字笔,写了就扔,加上电脑打字,无纸化办公,使用钢笔的机会越来越少。到了八十五岁那年,张世椿结束了五六十年的修钢笔生涯,回家颐养天年。
《打扇》
小时候,家家户户打麦秆串扇,男女老少齐参与。不少人家因此赚了钱,盖了房子,娶了媳妇,过上温饱日子。老百姓心里明白,这一切全托郑宅工艺厂的福。
一九七一年三月十三日,冷水大队党支部书记郑修牛接到郑宅公社的一纸通知,要他赤手空拳创办郑宅工艺厂。他临时受命,白手起家,没有人员,就向全公社招聘,一共有二十来个;没有资金,就先做代理加工,公社只提供区区一千元启动资金;没有厂房,就改建村里的旧祠堂昌三公祠。
这个旧祠堂有五六米高,用一根根又粗又长的石柱支撑,除了四周的围墙,里面空荡荡的。大家自己动手,从溪滩里捞来泥沙,从山坡上挖来红壤,从石灰厂里买来石灰,拌成三合土,夯成泥墙,把旧祠堂隔成一小间一小间的,第一进当办公室和样品室,第二进和第三进当生产车间。祠堂内部分割的泥墙只有两米多高,下半截隔开了,上半截还漏风。一到冬天,寒风刺骨,跟露天差不了多少。尤其遇到下雪的日子,纷纷扬扬的雪花漫天飞舞,随着北风飘进简陋的办公室和生产车间里,把职工们冻得够呛。
创业伊始,郑宅工艺厂给县竹编工艺厂代理加工篾丝碗、龟背圆盘等,利润微薄,因为次品返工、废品浪费等原因,效益不佳。到了第二年下半年,爱动脑筋的郑修牛寻思:竹子能做工艺品,麦秆能不能做呢?当时生产队年年种大麦,大麦秆作为燃料,家家户户分到的大麦秆堆积如山,如果能做成工艺品,那不是就地取材、变废为宝吗?
年近八旬的郑修牛
恰在这时,郑修牛无意中听到傅宅有一户人家用大麦秆做成串扇,轻便实用。于是,他派妻子郑珠仙等人上门拜访,把打串扇的技术学了回来。先从摘麦秆、选麦秆、数麦秆、染麦秆开始,到扎扇、包柄、串扇、夹篾丝、包边,再到漂白,工序繁多。产品有红白扇、蓝白扇、紫白扇、金黄白扇等十几种,既美观,又轻便。
同时,他请来一位专业的工艺美术师,名叫张咸镇。当年,张咸镇因爹爹在台湾而被打入另册,只身逃到青海谋生,隐瞒家庭历史问题。“文革”开始后,造反派把他揪了出来,开除公职,他只好回到老家浦江谋生。患难之中,郑修牛把张咸镇倚为左右手。厂里成立创新组,由张咸镇领衔设计新花样,包括大小怎么改,颜色怎么配,款式怎么做,然后由其他成员打出样品,再由心灵手巧的女工做成产品。张咸镇还把麦秆产品的链条延伸到盘、篮、碟、盒以及小挂件,甚至做成麦秆贴,包括《南京长江大桥》《三潭印月》《平湖秋月》等作品。在小小的麦秆扇上,张咸镇找到了自己施展才华的新天地。
用麦秆做的工艺品
麦秆的系列产品制成后,怎样才能卖出去呢?郑修牛异想天开,想到大上海去攀高亲,申请做上海市工艺品进出口公司的定点厂家。从郑宅工艺厂到上海市工艺品进出口公司,关口重重,谈何容易!当时,闯关的通行证就是介绍信,要从下到上一级级开,直至上海市工艺品进出口公司。可由谁来给郑宅工艺厂开介绍信呢?作为一家社办企业,名义上生产由县手工业管理局代管,销售由县商业局代管,但像管又不像管,不是亲生子,而是爹不亲、娘不爱的干儿子。郑修牛带着麦秆工艺品找到县计委,要求开介绍信。县计委领导表示支持,但郑宅工艺厂不是全民企业,无法开具。于是,他直接闯进县府大院,找到县委书记李玉山,寻求支持。李书记觉得这是件造福百姓的大好事,指示县计委开介绍信。他拿着县计委开的介绍信,来到省进出口公司,再由省进出口公司开介绍信,来到上海市工艺品进出口公司,好歹把门找到了。
当时正值“文革”时期,企业实行军管。驻上海市工艺品进出口公司的军代表郑兆庆是同乡,他把郑修牛介绍给一位姓冯的业务主管。冯主管不看企业身份,只看产品质量,说从来没有看见过麦秆串扇,前景看好,给郑宅工艺厂下达了第一个生产任务:一万八千把麦秆扇,每把四角钱,打好以后,送到上海。
从此以后,郑宅工艺厂接连不断地设计和开发新产品,及时送到上海市工艺品进出口公司的样品室陈列展览,赢得国外客商的青睐,订单源源不断。因为生产任务繁重,光靠郑宅工艺厂二十来个职工的自身力量,难以按时完成订单,郑修牛便组织全公社的部分农村妇女在昌七公祠进行集中培训,教授打麦秆扇的技艺。学成以后,几乎每个家庭妇女都带领全家男女老少一起打麦秆扇,最后由郑宅工艺厂以每把两角四分的价格统一收购。后来,光郑宅公社的社员也来不及完成订单,郑修牛又一次把目光放远,在邻近的堂头、礼张、岩头、黄宅、前陈、白马、七里、大许等公社建立草编加工点,几乎在整个浦江盆地掀起了一股学打麦秆串扇的热潮。
女工正在学做麦秆扇和麦秆碟
有一天,郑宅樟桥头村的一个姑娘正在教另一个姑娘学打麦秆串扇。学生不会打,老师不在行,边上的一个婶婶就笑话她们:“乌龟教鳖,教到田后磡才歇。”这句话的意思是,乌龟嫌鳖爬得慢,两个一起爬到田后磡,都爬不上去,半斤八两。边上的人听了捧腹大笑,可这两个的姑娘没有听懂,一个依然在认真地教,一个依然在认真地学。
女工正在欣赏麦秆做的蝴蝶扇
为了灵通市场供求信息,郑修牛千方百计参加各种展览会。一九七四年,他随浦江县代表团第一次参加春季广交会,郑宅工艺厂是代表团中唯一的企业单位,其余的都是政府部门。当时,浙江省每年都要举办一两次工艺品展览会,参展的有来自余姚、慈溪、温岭、定海等地的草编企业,很少有打麦秆扇的,更不用说用麦秆做盒子、碟子了。所以,郑修牛成了令人关注的典型,每次都要代表郑宅工艺厂在展览会上作交流发言。
郑宅工艺厂设计和生产的麦秆扇质优价廉,轻便实用,销路喜人。对内,销售到四川、云南、广东等省市;对外,销售到日本、美国、加拿大、欧洲以及非洲的喀麦隆等国家,甚至还上了当时的新闻纪录片,引起轰动。麦秆工艺品给国家创汇、给集体增收、给农户创利,实现了国家、集体、个人的“三赢”。深一大队樟桥头村的王金法家,有两个女儿,全家一起打麦秆扇,月收入最高时达两百五十块,而当时的大学本科毕业生,刚参加工作时的月薪是 43.50 元,戏称“4350 部队”。
在郑修牛的带领下,郑宅工艺厂的业务蒸蒸日上。到了一九七三年下半年,随着生意日益红火,业务不断扩大,全厂职工达到一百二十人。一九七四年,选中冷水村的一块大约五亩大的坡地建厂房,由公社出钱征地,工艺厂出钱建造,到了年底,大家欢欢喜喜地搬进了新厂房。
郑修牛的退职费付款凭证
到了二十世纪八十年代,随着电风扇在农村的推广和普及,麦秆串扇的实用功能相形见绌,逐渐丧失市场。到了一九八四年,曾经以生产麦秆串扇辉煌一时的郑宅工艺厂走到尽头。
《手艺:渐行渐远的江南老行当》
王向阳 著
本书撷取与江南地区老百姓生活最密切的60多个老手艺、老行当,分匠作、加工、服务、文娱、其他等5类加以叙述。从童年视角、个人记忆切入,并通过大量、扎实的田野调查,重现老手艺的彼时彼景,有场景,有人物,有加工技术,有风俗习惯,血肉丰满、生动鲜活。作者将老手艺、老行当的内容当作历史,确保其相关技术的真实性;同时采取散文的笔致,娓娓道来,文字相当有感染力,具有文学的可读性和趣味性。书中配有相应的漫画插图,使人在阅读文字的同时,可以赏玩、遥想手艺人的情境,文图相得益彰。
作者简介
王向阳,一九六八年生于江南的一个千年古镇——浙江浦江郑宅的一户木匠世家。一九八六年游学杭州大学,一九九三年获文学硕士学位,一直供职于传媒界,任主任记者。酷爱古典诗词、传统戏曲和乡土散文,现为中华诗词学会会员、中国戏剧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浙江省散文学会理事。著有散文集《戏剧的钟摆》《六零后记忆》《最喜小儿无赖》《梨园趣闻录》《乡愁中国》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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