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1999年起，16年来，日复一日，刘跃始终一个人在家里，像全职保姆一样，伺候着父亲与母亲。

　　父亲患脑梗塞之后，全身瘫痪，不能说话，几乎没有意识。床上放着一把椅子，老人就这样静静地坐在这把椅子上，呆呆地望着窗外。

　　母亲患有精神病，平静的时候，可以帮助他照顾父亲。可是犯病时，就会不停地说一些别人听不懂的话，或者乱扔东西。

　　所谓亲情，在家住沈阳市铁西区重工新村的普通市民刘跃那里，是极其实在的一件事，其内涵比较单一，且遵循固定的程式，有条不紊地展开。

　　喂药，喂流食，喂水，按摩，洗澡，把父亲背到轮椅上，推到院子里晒太阳。忙活一阵子，一个人到另一个房间去，坐在床上，静静地看着窗外。母亲在父亲的房间里不间断地大声说话，而父亲则默默无语。

　　似“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之类的心灵鸡汤，对刘跃来说，无异于重度矫情。

　　妻子上班去了，女儿上学去了。刘跃没有那种可以赚取薪水的工作，就一个人在家里，做一名全职孝子。

　　父母健在，与妻子和孩子生活在一起。就基本要件来说，家的感觉是完备的。生存的压力与内心的孤独是潜藏着的，要自己一个人默默承受。

　　刘跃说，在一定范围内，他感觉到了一种知足：我以自己的方式，用尽全力，维持了一个完整的家。在这个家里面，我有自己的尊严。

　　说到此处，突然间，情难自抑，泣不成声。属于刘跃的故事，有些凄凉，但更多的则是温暖。

　　早些时候，比如送父亲去医院，过去的同事还能帮一帮忙。但是十几年过去了，我已经没有同事了，也没有朋友，我现在只有邻居。邻居都是好人，有时深更半夜的，要人家帮忙，都没有二话，穿上衣服就跟我走。有时，母亲顺着窗户把东西乱扔出去，邻居就给捡回来，给我送过来。我心里对这些邻居，有说不尽的感激。

　　你问我怎样理解父亲和母亲这个概念，还真是说不好，就用大白话说吧，我觉得，一是父亲母亲养育我们真的是太不容易了，二是子女再孝顺，在爱的无私这方面也是不能跟父母比的。就拿我来说，我现在伺候父亲，实在累得不行了，也会有抱怨，但是我相信父亲当年照顾我，不会像我这样抱怨。所以我现在时时暗自约束自己，心态要平静，事情才能做得好。不能着急，慌乱有可能导致更大的差错。

　　我是在父亲生病之后，才真正理解他们的。天下的父母，都希望自己的儿女好，比他们自己还好。我父亲也是这样。我出生于1970年，那时父亲已经35岁了，在那个年代，算老来得子了，就我一个孩子，当然宠着我。我小的时候，父亲在西安工作，我在沈阳与爷爷奶奶一起生活。父亲是后来才调回沈阳的。我作为家里的独苗儿，他老人家对我是百般呵护。那种情感，我现在才能想明白。1989年，我技校毕业后，参加了工作。那时母亲已经生病了，都是父亲照顾着，我没心没肺的，也没正经地为家里的事操过什么心，都是得过且过，车到山前必有路。

　　1999年，父亲一倒下，我的一切都发生了改变。家里就我一个孩子，母亲又是这么一种状况，我不伺候，又能怎样？人家可怜我，说我不容易，我不这样认为，因为这个事只有我来扛。你比如，我把父亲送到敬老院，他这个状况，能活几天呢？不可能活到现在。

　　那时我妻子还没跟我结婚，正处着对象呢。人家说，你跟着他，以后那得遭多大的罪？可是2002年，她还是跟我结婚了。2004年，我们有了一个女儿。我这辈子，亏欠她的太多了。有时候，她也会抱怨，就像我有时候抱怨一样，只是我们互相理解，有啥解不开的，说说就过去了。人家说我找了个好媳妇，这个我承认，我偷着乐。

　　那年她父亲去世，她带着孩子回去奔丧。我离不开，不能去送别岳父。心里想着这件事，办得不妥。她也不怨我，说家里离不开人，咋办？你就踏踏实实地，啥也别想了。

　　一个人的时候，可能会想将来怎样这种问题。想不明白，就不想了。眼前还有很多问题，一个一个解决掉。将来，可能会比现在好吧？这一点，我相信。

　　我刚参加工作的时候，都是把工资交给父亲。他有时看出我手头儿紧，就会给我钱，或者说，以后你不用交了，自己花吧。我说留着给你养老，他说，将来就算我有病了，也不用你伺候。我就说，到时候，我好好伺候你。这话，就像才说过一样。

　　伺候父亲这样的病人，我算是经验丰富了。喂食，不能躺着或者趴着，得像正常人一样坐着，不能呛着，造成肺内感染就麻烦了。得多让他喝白开水，一天六七杯，有助于保护肠胃功能，还能排毒。大不了勤着点儿接尿呗。我在这屋睡着了，一下子醒过来，就知道该接尿了，有感应，刚刚好。这都是练出来的。我没用过尿不湿那样的东西，沤着不好。得经常给老人洗澡。在卫生间弄一凳子，用泡沫包好，把全身瘫痪的老人背过去，放在凳子上，用水冲。洗澡不只是卫生的问题，还能让病人舒服。

　　这边伺候父亲，那边还要照顾母亲呢。有时觉得母亲比父亲还难缠，她不停地说，东一句西一句的，你不听也得听。除了说话、扔东西，母亲还有一个爱好，就是不停地擦东西，菜刀、锅、盆，一样一样反复地擦。由着她去，只是得看着。她是病人，你得有耐心。

　　父亲已经80岁了，想到这一点，心里会有一种担忧。我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让他在我的照顾下，尽量多活一天。父亲病情最严重的时候是2007年，住了一个月医院。当时，连寿衣都买了。想着一个人就这样说没就没了，心里非常难受。又想自己有时会烦，忍不住自责。人们对待父母，永远不可能像父母对待子女那样无私。

　　一个月前，父亲又病了一次，感冒，扎了半个月点滴。这种病人就怕感冒，一定要注意。一感冒，他遭罪，伺候的人也遭罪。伺候父亲，我现在是小心又小心。

　　子夏问孝，孔子告诉弟子说：“色难。”孔子认为，俗语所说的“好脸子”是最重要的问题。没有内在的虔诚，表面的恭顺是不会圆满的。父母有事，子女替他们做，有好吃好喝，先给父母，这就是孝吗？发乎于心的恭敬，远胜过做表面文章。所以，当子游问孝，孔子更加具体地告诉弟子：“今之孝者，是谓能养，至于犬马，皆能有养，不敬，何以别乎？”若刘跃之行，有养有敬，可称孝道。传统的力量，常常会在不经意间，击中我们的内心。那是已经融入我们血液之中的一种精神依托。

　　终有一天，我们所有人，都将成为孤儿。生之悲悯，无奈此节。当我们平静地思索家庭二字，而有沉重之意，会对刘跃那样的作为，有感同身受之想。与刘跃一起品味家的味道，我们感受到了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