组图:江苏一精神病患者遭多方遗弃后 疑饿死家中

2014 年 12 月 9 日4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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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病患者王大峰死了,24天无人问津后,他独自死在位于江苏邳州市李集村破旧的家中。42岁的王大峰人生充满意外,工作发生意外,成为精神病“杀死”父亲;意外得到北京医生帮助几近痊愈;却又意外和人发生冲突,被当做正常人收押,家属称王因无法及时用药而再度病发。

今年10月,王大峰被警方送回家中,却遭亲人拒收。再次返家的王大峰像一粒轮盘里的钢珠,被各方以各种理由拒之门外,直至走向死亡。

头天晚上的梦让张本彩猛地害怕起来,那是67岁的张本彩离家出走的第23天,她正窝在一个柴草垛里睡觉,王大峰走到跟前说,“娘,我走了。”她惊醒后就往家的方向走,等11月17日晚赶到邳州市碾庄镇李集村口,村民告诉她:你儿子死了。

王大峰这天被人发现死在床上,屋里气温已到零度,他平躺着,没盖任何东西,眼睛睁着,嘴也张着,像要跟谁诉说什么。

王大峰是一名重症精神病人,今年10月,他因在村内与人发生冲突,被警方当做正常人刑拘。王被刑拘后,因警方拒绝家属为其送药,王大峰在看守所里旧病复发。随后,警方决定将这位两度大闹法庭的病人送回家,却遭家人拒绝。之后的24天,王像皮球一样被踢来踢去。母亲、警察、村民、朋友都不肯收留这位42岁的男子。王最终独自死在家里,身边堆着被嗑成碎末的花生壳。“他可能是饿死了。”

被改变的人生

一次意外的工伤,将王大峰变成了极具攻击倾向的精神病,求医屡屡遭拒后家人只得将他锁在铁笼里,这并没有阻止他“杀”死自己的父亲

大多数时间,干巴瘦小的张本彩漫无目的地走在泥泞湿滑的村道上,一走几个小时。有时候走到了自家的瓦房前,她看了一眼,没有进家,接着再走。

张本彩觉得是从天而降的一块砖改变了王大峰的一生。

那时24岁的王大峰是山东日照玻璃厂的职工,刚有了儿子,一家人住在日照,那天他在厂里上班,一块砖从楼上落在头上,他倒在血泊里。

出院后回到家中,妻子和儿子都在屋里,王大峰突然抄起了菜刀,嚷着要杀人。不知所措的张本彩冲进屋里抱出孩子。警察把他送到了精神病院。

他被诊断为反复发作躁狂症,有攻击性。

这个家的噩梦从此开始。王大峰在进精神病院——出院——复发的轨道上走过14年,打坏过别人的眼睛和肾脏,每次发病都会伤害家人和邻居,家里越来越穷,他的病越来越重,直至三四家医院都不想再收治他,妻子也与他离了婚。

为了让王大峰少伤人,家人决定把他带回位于老家的李集村。

然而悲剧依然继续,在村里王大峰继续伤人,在当地警方的帮助下,王家人把他关进了一个钢筋焊成的铁笼。不过这并没有阻止他“杀”死自己的父亲,王大峰在笼子里,打死前来照料他的父亲。

王的父亲去世后,张本彩开始照料他。

事情的后续只是家人在警方帮助下焊了一个更坚固的笼子。丈夫离世后,张本彩从日照返回李集村,接替老伴儿照顾儿子,村人记得,回村没多久,张本彩开始变得瘦小枯干,每天把自己和儿子关在院子里,没多久就白了头。

“谁家要是有个精神病人,这个家基本就算完了。”村上的一位村民说,张本彩曾试图和笼子里的儿子聊天,希望让儿子安静。不过每次换来的都是王大峰的吼叫和笼子里伸出来扭打自己的双手。“胳膊都让王大峰抓烂了,人也变得木讷。”

其间有人劝张本彩“别管这个神经病儿子了”,女人愣了半天扔了一句“那是我儿,我要留住他。”

对于王大峰一家来讲,转机出现在2010年,这一年王家人求医时,得到了武警北京市总队第三医院的帮助。北京武警三院神经外科主治医师王奎星说,当时给王大峰做的手术叫“立体定向手术”,原理类似于对精神病患者的易病发的部位进行一些破坏,然后再通过服药对患者的情绪、病情等进行控制。

术后,王大峰已能招呼众人坐下休息和感谢医生,只是言语迟缓。

王大峰的正常要靠药物维持,每月药费一千多块,这笔钱对于年收入一万多的张本彩来说,已经超出了她所能承受的范围。

她说,为了不断药,王大峰的妹妹王玉梅每个月都要从自己千多元的薪水中拿出几百块补贴给疯哥哥。她还说,对于这个家,肉已变成了奢侈品。“只给王大峰吃,医生说要给他多补充些蛋白质。”

尽管日子艰辛,张本彩还是觉得有盼头。“有一天娃说,等病好了,要去北京唱歌赚钱让我享福。”

一次备受质疑的鉴定

吃了十几年药的王大峰断药了,警察将他送进了看守所,并对三次去送药的家属讲,王大峰没病

王大峰死后,张本彩变得唠叨。这位67岁的女人逢人就说,警察害了他儿子。

张本彩说害了他儿子,源自王大峰在2013年8月11日与村医李敬松等三人的一次互殴。这次冲突中,王大峰打伤了村医的哥哥李敬岭。后者被鉴定为左侧眼眶骨折,属于轻伤。此后,王大峰被警方刑拘。

“构成轻伤,就属于刑事案件,警察不能不管”当地一名知情人说,鉴定结果出来后,王大峰因涉嫌伤害罪被刑事拘留。

按照邳州市公安局的说法,他们刑拘王大峰的日期是9月3日。此前一天,经徐州市东方人民医院司法鉴定所鉴定王具备完全刑事责任能力,也就是说没病。

这是一次备受质疑的鉴定。依照鉴定所的说法,他们对王大峰进行了鉴定后曾口头告诉警方认为他一切正常,无需特殊照顾。

然而据记者调查,就在王大峰被收押一天后,张本彩就在东方医院拿出了医生的诊断书,诊断书上要求,精神病患者王大峰必须服药。这一说法同样得到了为王大峰做手术的北京武警医院医生的支持。“王大峰患的是反复发作躁狂症,须坚持服药并定期复查。”

王大峰死后,邳州警方一负责人坦言,他们也没有预料到王会再次变疯,为了给王治病警方还花费了很多钱。

对于警方的解释,张本彩不认同。

她说,儿子被关后,自己拿着医院出具必须给王大峰坚持服药的诊断书,先后三次去派出所和看守所送药,但每次都遭拒绝。“他们不让我进,说王大峰没病。”

邳州警方没有解释,为何不让王大峰服药。当地警方一知情人士称,王大峰被羁押后随即呈现,胡言乱语,攻击性很强的失控状态。

邳州警方意识到王大峰有病了。为了避免王大峰病情继续失控,警察开始频繁来到王家替王大峰取药。

对于警方的到来,王家人拿小本子记下了每次的过程:

2013年9月12日,派出所来母亲家要治疗精神病的药。

由于张本彩在9月6日往看守所送药时将药丢失,9月13日,亲属将医生开具的处方送至派出所。

9月22日,警察第二次上门要药,这次张本彩把家里唯一剩余的1针注射液交给警方带走。

9月26日,警察再次上门,这次,张本彩没有药了。

对精神病人的两次审判

断药后,王大峰明显精神失常,大喊我要杀人。法院的两次开庭均因王神志不清而休庭

2013年11月13日,警察上门,让王大峰母亲签字,说明天把王大峰送回来。当时村民王以明父子在帮张本彩垒锅台,便同张本彩一起质问上门的警察,王大峰究竟怎么样了?

“我怕大峰回来时是疯的,我弄不住他,他再伤了人该怎么办?”张本彩说,因为情况不明,她没敢摁手印。

“王大峰已经犯病了,应该得到治疗而不是把病人交给家人”在律师苏怀东看来,王大峰犯病后,警方应根据2012年12月3日公安部部长办公会会议通过,已发布施行的《拘留所条例实施办法》第十九条之规定,收拘时或者收拘后,拘留所发现被拘留人患有精神病或者患有传染病需要隔离治疗的,应当出具建议停止执行拘留通知书,建议拘留决定机关做出停止执行拘留的决定。

事实是,警方并没有把王大峰送到医院,就在张本彩拒绝签字的同一天,邳州市人民检察院起诉了王大峰。

检方的起诉书上称,本案由邳州市公安局侦查终结,以被告人王大峰涉嫌寻衅滋事罪,于2013年11月12日向检察院移送审查起诉。检察院受理后,于2013年11月13日已告知被告人有权委托辩护人。

在检方的起诉书上,找不到关于王大峰精神病史的描述。

张本彩并不讳言,事情到了这步田地,即便相关部门将王大峰放回,她也不会接收,除了担心儿子又复发成为重症精神病人,她还要“讨个说法。”

已经犯病的王大峰在看守所呆了下去。

直到今年2月21日,王大峰家人被通知,王大峰的案子2月24日开庭,“在这之前我们什么也不知道,2013年11月13日,警察上门,让张本彩签字,只说明天把王大峰送回来,没提案件情况。”

开庭前夕,王玉梅托人花了5000块钱去请了律师,但2月24日的开庭不到5分钟即中断,这是王大峰自去年9月被带走后,张本彩第一次见到他,法庭上,王大峰大呼小叫,明显精神失常。

2014年4月23日再开庭,又是刚带上人就又休庭,“他疯得更厉害,根本不认识我,喊叫的只有一个意思:我要杀人。”

休庭。法庭商议,决定送医。

11月25日,新京报记者从徐州市东方人民医院拿到王大峰死亡前的最后一段治疗病历。这份记录上注明,王大峰在今年5月8日被送医,送医者为邳州市看守所,联系人为一吴姓警察。

病史一栏称,王大峰于2013年底盗窃村民财物被看守所羁押,入看守所后患者病情反复,近一个月主要表现为自知力丧失,不停自言自语,胡言乱语,易激惹,和人争吵,威胁他人等。

医院的诊断结果为,王大峰患躁狂症,精神分裂症待查。

王大峰在医院待了167天,于今年10月22日出院,出院情况标注,王意识清醒,情绪稳定,自知力大部分恢复。东方医院医务科证实,诊疗费是派出所结的。

“不能留你”

再次返家的王大峰像一粒轮盘里的钢珠,被各方以各种理由拒之门外,直至走向死亡

2014年10月22日,张本彩在邻居家,离她家数十米的路上突然来了几辆警车,有村民告诉她,王大峰进家了,还有人录像。

张本彩想起来,就在几天前,村干部捎来信儿,说王大峰被取保候审了,过两天就回家。

张本彩当时就告诉村干部,送回来她也不收。

11月28日,李集村支部书记李修环、前往王家送信的李振永和王大庆都说,村委会也不知道是谁给王大峰办理了取保候审手续,派出所只是通知村委会,到时候去“见证一下”。

10月22日下午5点来钟,在警方摄像机和村干部的注视下,王大峰被领回了家。

1年多来,张本彩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儿子,王大峰站在屋里,神色木然,他被带走时180斤上下,此时已瘦得脱了形。

“娘,我想你。”王大峰嘟囔了一句。

这应该是这对母子间最后一句温情的话。随后再次返家的王大峰像一粒轮盘里的钢珠,被各方以各种理由拒之门外,直至走向死亡。

“我不能留你。”张本彩上前拽住王大峰往门外推,“谁知道你精神病好没好,你得跟他们走。”

站在路口的警察看张本彩将王大峰推出来,迅速开车离开。“我们已经尽全力了,让公安局照顾王大峰这不现实”12月1日,邳州市公安局张局长说,公安局没有收留精神病人的义务。

警察走后,王大峰被张本彩赶到了村委会院里,过了一会儿,王大峰又回来了,他说村委会让他回家。

王大峰从村委会回来后,张本彩再次将其赶出,并给他找了个三轮车送往碾庄派出所。

23日凌晨,有人怯生生地拍门,张本彩一问,是王大峰,她只得又放儿子进门,王大峰说,昨天夜里,他去了派出所,说自己没有家了。警察让他回家,他就回到村委会门前趴了一夜。

这天吃了早饭后,张本彩再次让他离开,“你去公安局,去派出所,他们是非法抓人,非法放人,我不要你。”

没有人知道精神病人王大峰是如何度过了孤立无援的23日,也没人知道这一天王大峰经历了什么,这天晚上,天已经黑了,张本彩插上大门,“哐当”一声,门被砸开了,王大峰拿着一把斧头进了屋,满脸怒气,嘴里凌乱地骂着。

这是4年前王大峰治病前的神情,张本彩本能地哆嗦着,听凭王大峰叫骂,骂完派出所又骂她,她想去拉着王大峰看看他究竟怎么了,王大峰一拳捣在她膝盖上,想起老伴儿就死在这个疯儿子手里,她哆嗦了一夜。

王大峰在家待了一夜,第二天天不亮即跑了出去,晚上又回来,张本彩眼看着他脸上的神情越发暴戾。

10月22日,东方人民医院的出院医嘱上说得明白:王大峰须按时足量服药,加强监护,防止出现意外。

“我有能力监护他吗?”张本彩捂着脸,哭了。

10月25日,在家待了一夜的王大峰又在天亮前跑出了家门。张本彩绝望了,她收拾了两个小包袱,离家出走。

李集村支书李修环说,警方把人送回来,张本彩离家出走,从这时,王大峰开始自己“监护”自己。李修环说,几年前,虽然民政系统发下来的米面等物资按规定不该发给王大峰,但村委会也会给王争取一份,但这时,村委会没人再管王大峰,“他户口不在这。”

碾庄民政所说,由于王大峰户口不在本地,他们也没办法管这事。

王大峰死了

他的身上有多处伤痕,方便面和牛奶都吃完了,家里唯一能吃的生花生被他嗑成一堆碎屑,“可能是饿死了。”村民说

在张本彩离家出走后的20多天里,村医李敬松说,王大峰来找过他几次麻烦,但他躲了。

村里人看见,王大峰时常独自走在村道上,由于他病情不明,村民大多回避,10多天后,有人看见王大峰的脑袋耷拉了下去,他不再跟人打招呼,也不再回应。

有好心村民问他,吃不吃饭,他摇摇头,走了。

大概是11月13日前后,村里在传,王大峰被人打了,李集村支部书记李修环也听说王大峰被打,但没人知道是谁动的手。

但从这之后王大峰已很少出门,家里的灯也整夜整夜熄着,偶尔出门上厕所,也是飞奔来去,进家即将门紧锁。

15日,没人再见过王大峰。第二天,村民王以明怕他出事,但又不敢进院查看,便搬了把梯子从王大峰家的后窗喊了几声,透过玻璃,他看见王大峰躺在床上,头动了动,王以明舒了口气。到了17日,他再爬到后窗喊,王大峰不动了。

他的身上有多处伤痕,方便面和牛奶都吃完了,家里唯一能吃的生花生被他嗑成一堆碎屑,“可能是饿死了。”村民说。

其实在出事之前很多村民都已预料到,“这样的人没人管,死亡奇怪吗?”村民觉得,好像所有人都在等待一个结局,那就是王大峰死去。

警察在王大峰死亡后来勘验过尸体,之后再未出现。

等张本彩赶回家里,王大峰还躺在床上,她想把他的眼睛和嘴合上,可王大峰已经僵硬。

王大峰死后,家人把他冻在冰箱里,他们拒绝当地警方提出的验尸要求。“我们不信任他们”

12月8日,张本彩围着放着王大峰遗体的屋子转开了圈。

她说,门外的警察越来越多,可能是来搬尸体。她还说,她本想再去看看儿子,可不敢进屋,担心疯儿子不放过她。

就在张本彩犹豫时,江苏警方给记者打来了电话,他们说,他们正在和家属谈赔偿事宜。

稿件采写 新京报记者 张永生 实习生 李璐

图片(除署名外)/北京武警三院供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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