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某些官员在台上把谎言讲得滚瓜烂熟，而台下掌声雷动时，我总会莫名地悲哀。也正因如此，说真话这一人类的基本道义，往往会成为新闻……”——陆群

陆群 资料图

　　陆群的“群”

　　文/周光曙

　　最近，陆群被小小金银花折腾得夜不能寐。

　　除了正常工作，他不断接听的电话几乎都是与金银花有关的。好不容易约好利用中午休息时间，在“画意江南”茶餐厅采访，不想，与他一同出现在餐厅门口的，还有中央某网站的一名记者。坐定后，网站记者从随身带的ASP中搜出一篇文章推给陆群看：《金银花改名幕后的利益纠葛》——这是《南方人物周刊》当天的一个长篇报道，陆群认真地阅读起来……

　　采访也正是从金银花开始的。

　　“御史”和他父亲的“群众路线”

　　围绕金银花、山银花之争的论战，通过陆群“御史在途”的微博引爆，并在全国产生轰动后，第一个给予陆群强力支持的是他71岁的父亲。

　　“我的微博发出差不多一个礼拜后，全国各大媒体对于此事的报道很多，父亲平时自费订了很多报刊，他看了相关报道后，特意给我打来电话，那是我们父子俩电话最长的一次，他显得比我还气愤。父亲说，他做了一辈子医生，开了不知多少金银花作药，现在人家居然说我们这不是金银花，是山银花，谁能咽得下这口气？这是原则问题，背后肯定有名堂……”

　　说起父亲，陆群有说不完的话题。“父亲在我新化老家，是一个远近闻名的赤脚医生，他老人家不仅治病救人，更爱管闲事，比我还爱管闲事……”陆群喝了一口茶，风趣地说，“可以说，正是父亲，让我身为‘御史’，心系‘群众’……”

　　陆群在大学时是学古典文学的，而中医对他的影响，可谓深入骨髓，以至现在仍能随口诵出很多汤头歌诀和与中医药有关的诗句。黄连江湖，厚朴人生，是陆群父亲的生活写照，也是陆群性格形成的重要因素。

　　父亲读书不多，但特别好学，陆群说他从小就是躺在父亲的医学书上长大的。父亲不仅苦读医书，还订阅大量书报，家里书香四溢。在他的印象中，父亲不仅是一个悬壶济世的医生，还是一个仗剑行侠的好汉。

　　陆群到省纪委工作后，父亲的闲事管得更多了，当地一些百姓有什么不平事，总是第一时间通过父亲反映到陆群这。一些实在看不下去的不平事，陆群通常会进行过问。“我出身底层，知道老百姓遇到冤屈的无助，知道他们告状的艰辛。”但毕竟很多“闲事”都超出工作范围，让陆群为难，他多次跟父亲说，不要什么事都往他这儿带，我没时间也没能力处理。父亲不管，仍我行我素。陆群说得多了，他就回呛说：“你当官要为民作主，老百姓不是山穷水尽，谁会到处求人？”

　　前不久的一天，陆群正在上班，父亲突然来电，叫他送两千块钱到长沙市劳动局来，问他什么事，他不说。陆群不敢怠慢，到劳动局一看，父亲正带着村里一个村民在申报工伤事故，原来该村民的妹夫在岳麓区一工地打工，摔成骨折，住院不到半月，包工头停止支付医药费并逼其出院。“我认为这种事应走劳动仲裁程序，就没找你了，今天钱花光了……”

　　看到老父亲轻车熟路，认真负责地为村民办理各种立案手续，陆群心中五味杂陈。

　　当然，父亲自己无法处理的闲事儿，他仍会往陆群这儿带。

　　“七八年前，父亲带来的那一个案子，还真是让我愤怒了……”陆群说，老家一个村民到望城某工地打工，就是在工地上帮渣土车记码，有个车主不把土倒在指定地点，村民不同意给他记码，车主拿出一根铁棒对着他后颈部猛击，村民当场倒地，后经抢救保住了性命，却导致胸部以下全身瘫痪。凶手被抓后，法院判决其有期徒刑三年，民事赔偿11万元。可是，凶手判刑后在看守所服刑，还经常可以回家打麻将，而民事赔偿也分文未付。村民上告无门，以乞讨为生。陆群觉得这里面肯定有问题，就利用休息时间，两次往返望城调查情况。原来，凶手的姑父是县委某主要领导、父亲是县里某局副局长，而凶手家住着小洋楼，开着铺面，家境富裕。

　　陆群就了解到的情况质问法院和相关部门，凶手家属第二天就将赔偿款交到了受害者手中。

　　“我最不能容忍的是司法机关的腐败，”说到激动处，陆群怒形于色，“司法机关是公平和正义的最后一道防线，这道防线频频失守，国家就真的没救了。”

　　我的朋友我的群

　　爱因斯坦说，世间最美好的东西，莫过于有几个有头脑和心地都很正直的朋友。陆群对此深以为然。作为湖南省纪委的预防腐败室副主任，其交友不得不慎。陆群说：“我们纪检干部，在别人看来不仅神神秘秘，还有几分神神道道，别人不太愿意和你交心。但是，我有自己的朋友圈，有自己的群，也正是他们，给了我温暖和力量。”

　　互联网自媒体时代的到来，让志同道合者有了不见面聚集的机会。最让陆群引以为自豪的是，十年前他与凤凰周刊记者部主任邓飞一道创建了新闻记者“小刀群”，短短几天就满员了，他们只好又另建了一个性质相同的超级群“蓝衣群”。这些群里的500余名成员，是来自全国媒体的精英人士，以深度调查记者为主，他们都有理想，有思想而且擅行动。

　　并不是所有的记者，都能入陆群的法眼，他对不同的人有着基本的价值和事实判断。

　　在这期间，陆群做了一件让朋友们难以理解的事。

　　当年56岁的湘潭上访人员陈昌友，原本有1000多万元的家产，因为一个标的1万元的案子，被有关部门折腾成了靠捡破烂为生的穷光蛋。

　　当年年底，走投无路的陈昌友辗转找到了陆群，他们在“劳止亭”茶馆见面，陆群告诉这个绝望的上访户：你要实在没地方住，就暂住我那吧。但能不能帮上你的忙，还真不好说。

　　陈昌友搬进了陆群家里，前后住了近三年。陆群不抽烟，朋友的人情烟，都给了老陈，让他卖了去换生活费。

　　有些事情你真的力不从心，但不要紧，只要你以平等之心对待每一个人，并为每一件正义的事奔走，你的生活就是有意义的。陆群相信这些理，也愿意这样做。

　　2005年，北方某省警察徐某举报该省某市公安局副局长之妻，因丈夫长期在外包养情妇，欲花20万元雇凶杀掉丈夫的情人。被她雇的“杀手”正是被该副局长调离公安队伍，八年来一直苦苦上诉的徐某。徐某拿到17万现金和录音证据后，直接到省公安厅、政法委等部门举报。岂料几个月过去了，被举报人没有受到任何法律制裁，徐某却陷入某种不可预料的危险中，不得不四处逃亡。

　　徐某通过“小刀群”的记者们，辗转来到长沙，找到了名声在外的陆群，请他出手相助。陆群看过徐某带来的相关材料后，认为徐是被冤枉的，而且目前确有危险。他说：“我在湖南，也管不了外省的事，但我会通过正当途径为你呼吁，考虑到你目前的危险境况，你不要到处逃亡了，就先住在我家里吧。”

　　此时，上访户陈昌友还住在陆群家里，陆群玩笑说：“你就不要嫌弃了，反正也不多你这一个，至少这儿安全。”徐某不敢相信纪检干部中有这样讲哥们义气的人。当他躲过危险期，离开陆家的时候，泪水模糊了这个七尺男儿的双眼……后来，徐的冤案昭雪，回到了警察队伍。

　　“我和邓飞是这两个群的管理员，这些‘群友’是特殊的朋友，大家每天在一起交流线索、评点时事，但坚守着底线。当遇到不平事的时候，大家会同仇敌忾，紧密团结。”

　　也正是有那些相识不相识，可以肝胆相照的朋友，陆群才会更有底气和县委书记叫板，并与他赌项上乌纱；才会连发多条微博，矛头直指长沙县公安局，斥责毒打民工的“警察”是典型的暴徒，是人民的“败类”；他还号召领导干部关注食品安全，与人民群众“同毒共苦”；才会对某些特权部门的特供基地发起炮轰……

　　陆群曾对记者说起过：“我每年帮过的，基层访民不下百人。铁杆朋友众多。”

　　陆群“铁杆朋友之一”邓飞如此评价说：陆群是传统的乡村知识分子，有朴素的正义感，对民生疾苦有天然的同情。

　　炮轰药典委，群策群力不罢休

　　“其实，那天隆回县原政协副主席夏亦中带着县里的花农代表是特意来找我的。在接受记者采访时，他说是去找省纪委扶贫工作队的，主要是怕领导给我压力……”回忆起接待来访者的情形，陆群说他当时越听越惊讶，后来看他们带来的材料时，激愤得手都有些发抖了。“这事我管定了，太欺负人了，我从小就接触金银花，从来没有听说过山银花，这中间必有腐败，这是典型的假学术之名坑农啊！”

　　陆群从来不打无准备之仗。那时是2014年5月，他先是在网上海量搜索了有关金银花的学术论文，再进图书馆作了大量本草考证，向很多专家学者作了咨询。可以肯定的是，自古以来，南方地区的金银花就一直叫“金银花”。“山银花”只是广西某地村民对当地“岭南忍冬”的俗称。“国家药典委没有任何权力剥夺我南方地区千百年来对金银花的品牌权。”他说。

　　为了掌握更全面的资料，陆群特意回了一趟老家，他把老父亲收藏的医书翻出来，和父亲一起查阅、探讨。没有任何证据表明南方地区的金银花不是正宗的药用金银花。在1975年人民卫生出版社出版的《全国中草药汇编》中，他父亲发现“金银花”的植物来源有13种。“这本书是中医药的经典著作，至今还在不断增印。”

　　此后，陆群又利用节假日，几次往返湖南金银花的主产区隆回县、溆浦县进行实地调查，他为花农们的惨状痛心不已。

　　在掌握了大量的一手材料后，8月12日上午10点，陆群通过其名为“御史在途”的实名认证新浪微博账号，实名举报国家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前局长、现国家药典委常务副主任委员邵明立，并炮轰国家药典委：“为利益集团代言，给数以千万计的百姓造成无比重大的经济损失，严重破坏民族团结。面对南方五省区市政府的多次请求和数万名百姓的呼吁信，该局无动于衷，本人将以铁的证据揭露该局祸国殃民的问题，并公开敦促局长引咎辞职”。

　　微博发出两个小时后，舆情不断发酵，转发和评论很快上万，咨询、采访的电话源源不断打来。

　　陆群举报后不久，国家药典委发文解释了改名的原因，“鉴于实践中金银花、山银花药材在药用历史、来源、性状、化学成分等方面的差异，经过专业委员会审定，2005年版《中国药典》将金银花和山银花分列进入药典目录。”2010年版的《中国药典》沿用了2005年版。

　　在这两个版本的表述中，山银花与金银花的性味与归经、功能与主治、用法与用量完全一致。“按照国家标准，这就意味着两种药可以通用。抓住成分上的细微差别做文章，目的就是把已经成为主流药品的南方多种金银花赶出市场。”陆群肯定地说。

　　8月13日，国家食品药品监督管理总局官方回应称，“关于实名举报问题，中央纪委驻总局纪检组已向中央纪委相关部门做了专门报告。”

　　陆群和他的粉丝们对此解释并不认同。

　　2010年，《中国药典》再次修订。2005版药典规定金银花木犀草苷含量为0.1%，后经检验，北方大部分产区金银花都达不到此标准。2010版药典在修订时，就把此标准降低，改为0.05%。如此一来，北方的大部分金银花产区都达到了此标准。

　　这个为北方金银花“量身打造”的标准，日后成了南方金银花种植户的灾难，让北方的金银花完成了逆袭。

　　现有证据表明：九间棚重庆分公司跟重庆商界永道传媒接上头后，由山东总公司同意，确定了合作关系。3年间，山东九间棚公司给了重庆商界永道传媒公司130万元，用于网络造谣诋毁南方的金银花为山银花。

　　隆回县特色产业开发办公室党组书记王志勇认为，“这些网络谣言直接导致了南方金银花的滞销。”

　　“在这件事上，我还真较上劲了。不向国家药典委讨回一个公道誓不罢休。”结束采访时，陆群坚定地说，“我将通过相关渠道，向上面递交举报材料，鉴于某些原因，我不一定继续利用微博炮轰，但我不会放弃，我背后有成千上万的受害花农，还有同样满怀正义感的朋友们，我们群策群力，一定能成功。”

　　陆群生活在体制的规则里，其卓尔不群的个性，无疑是难以复制的正能量。

　　为陆群加油。

　　（本文已刊发于2014年第16期《华声》杂志。）